数日前,常君志刚,袁君丽红,与予闲谈,语至百年之前民族文化之转关,相谈甚欢,邀予一陈敝见。思之再三,我辈一无高深学养,二无如椽之笔,三无火眼金睛。唯君子不得轻诺,否则寡信,圣人之言,谆谆在耳。况二君催促者数矣,思之赧然。故略陈鄙陋,以谢盛情。又《中庸》有云:如切如磋者,道学也,如琢如磨者,自修也。敝意诚恳,万望俯阅者明之。与阅者诸君切磋琢磨,吾将不胜荣幸。
请陈己义:
国家民族者,在我华夏,以其必有一共同之价值认同耳,非黄、白、黑之肌肤,亦非日常之所用也。而共同价值之认同,关键在先民之典籍,而非现世之流行。以泰西而言,荷马之行吟,乃千年之宗。新、旧约之传布,遍及其人种所处;莎翁之戏剧,数百年来,经久不衰;巴赫、肖邦,风靡全球。以华夏而言,象形文字,至今通行;琴棋书画,精雅绝伦;诗词曲文,遗响不绝;四书五经,实乃圭臬。有先民之典籍,有典籍之流布,即有文脉之延续,亦有文明之广播,必有文化之传承。
想如今,有西人之地,即有教堂,有礼拜。而吾人广布于中国,无道场,无宗师。思之甚以为恨。
然,如此境地,其中究竟是何道理?吾人何至于此?请为阅者诸君一言。
文化之载体,必为文字,文字之特征,实为文化之基因密码。百年之前,“新文化”运动之骁将钱玄同、刘半农等人,为一新旧之争,迁怒于吾国家绵延使用数千年之文字;掌纛者胡适,受“旧文化”之涵养,以叛道者之眼光,戏谑于旧文章,至今流毒未灭。此实乃吾国人之劣根,《论语》有言:“子绝四:毋意、毋必、毋固、毋我。”今反观百年之前,对吾国文字,多义气之言,少精深之思,彼时新式传播方式,推波助澜。彼等所倡之“易学、易用”、“我手写我口”,并非绝对真理,而吾国人自古以来“反中庸”、“重实用”之习气,虽圣人有言在先,亦无以正其偏。故,最终新文学战胜旧文学,新文化战胜旧文化,实已在其开端奠定基本格局。
文化基因之篡改,必有文化成果之变质。文化成果之变质,必伴随文化传播形式之变化。华夏古诗文传承方式一吟诵,即在1926年彻底退出公学。吾国之文字,向以音、形、义三者为一体,整体解读。而音,又由声、韵、调三者结合,吾国语音,为旋律声调型,天然具有音乐性。诗文体现作者之喜怒哀乐,声音之抑扬顿挫,在在可听,篇篇可诵。古人“吟”诗,今人已变为“写”诗,古人“作”文,今人已变为“写”作文,今之诗文,无甚可美听者,实导源于强力推行深受西方诵读方式所定之“新”规:用重音语言诵读方式之话剧腔调。此法,强拗旋律型语音为重音型语音,观者可自认为此乃新变、创变,然此变,本质乃每况愈下之变,不如不变。吾国语音有此变,行此变,长此以往,国人将由不能识祖宗文学之精妙,而渐失文化之认同,最终,华夏而为夷狄矣。
文化基因之篡改,必有文化成果之变质。文化成果之变质,必伴随文化传播形式之变化。华夏古诗文传承方式一吟诵,即在1926年彻底退出公学。吾国之文字,向以音、形、义三者为一体,整体解读。而音,又由声、韵、调三者结合,吾国语音,为旋律声调型,天然具有音乐性。诗文体现作者之喜怒哀乐,声音之抑扬顿挫,在在可听,篇篇可诵。古人“吟”诗,今人已变为“写”诗,古人“作”文,今人已变为“写”作文,今之诗文,无甚可美听者,实导源于强力推行深受西方诵读方式所定之“新”规:用重音语言诵读方式之话剧腔调。此法,强拗旋律型语音为重音型语音,观者可自认为此乃新变、创变,然此变,本质乃每况愈下之变,不如不变。吾国语音有此变,行此变,长此以往,国人将由不能识祖宗文学之精妙,而渐失文化之认同,最终,华夏而为夷狄矣。
再者,西学引入,虽有大功于国力之富强,然不可以此为万能之匙,不可以此为鄙薄吾国文字、文化之理由,尤其不可以西人之术,攻击祖宗之道。然百年来,史实班班可考,以西人之术攻祖宗之道者,不胜枚举,时至今日,西人全面优于吾人,竟成为吾等之集体无意识,西人之生活方式,竟成为吾人起居之准的君不见,耶稣诞辰之时,中国狂欢;仲尼获麟之笔,无人问津;唐音宋调之美,难以卒读;艾美颁奖之夜,翘首企盼;失吾上国之衣冠,尽随西人之仪轨:两姓结秦晋之好,尽赴教堂,后世英才之教育,谨拜哈佛。此等一叶障目之举,遍及中华,推其根源,实在百年之前。
阅者必以为,执笔者,乃愤青也。其实不然,笔者亦是享受现代文明成果之人。亦略知现代文明之优劣。历史研究大家钱穆曾在《国史大纲》中有言:需有“了解之同情”。百年之前,民族危亡,有识之士下求索,筚路蓝缕之功,可传后世。然不得以此,尽做情感判断,不行反思之事。笔者深知,日用之器具,无论中西,皆可用之,文化传承与认同,须有体用之别。西人之文化,本质为斗争与妥协,吾人之文化,本质为道术之分别。数千年来,吾人以修齐治平为根砥,以追寻大道为旨归,代代不绝,体用二字,吾等需终身详参。
近世以来,百年前被打倒之“孔家店”,有逐渐复立之趋势,借此风隳呼叫嚣者,不在少数,沉潜为学者,难觅其踪;沽名钓誉者,时现眼前;贻害后世者,罪在不赦。“孔家店”之复立,亦召来“新文化”后学之责难(部分责难不值一驳),究其原因,实乃借风为妖者数不胜数。何为“借风为妖”?乃学了几个术语,即以为掌握天下至道,并以此对其他说法加以道德挞伐甚至人身攻击之人。此等人,殊不知吾国之文明、文化,乃教人以文质彬彬、高贵典雅为宗。此等人之思想、行为,实乃民粹,并非“新文化”所信奉之价值,亦非现世吾人应学。面对如此情景,如何是好?
窃以为,以张之洞“中学为体、西学为用”为准的不失一法,以鲁迅“拿来主义”为法,未尝不可。切切要牢记:继往才能开来,承前方能启后,要言之,祖宗之法虽不可不破,然不可乱。